辛冶/文 源于网络/图

一

我是小鲤，一条游泳技术不佳、特长是装死的鱼。我不喜欢运动，更不喜欢被人在屁股后边追着被迫运动，每当我装死的时候，就很少有鱼来打扰我了，除了——

“赶紧游起来游起来！小鲤你又装死，我看你是找死……”花枝像颗子弹一样“嗖”地从我身边游过去，还不忘怒斥我两句。

花枝是我的好朋友，每天要从我身边游过去几十次，她精力充沛到我怀疑她是条假鱼，被安了发条。哦，别误会，她确实是我们这儿最漂亮、货真价实的真鱼——一条色彩斑斓的锦鲤，全身花枝招展的，所以得了个“花枝”的诨名。

我懒得理她，鼓着雪白的肚子懒洋洋地随着一荡一荡的水纹上下波动，我的梦想，是想装死时就装死，不被鱼识破，尤其是花枝。我还在努力地练习。

小木头缓缓地游了过来，他看我的眼神有点惊疑，游到我身边时，叫了我两声，见我没答应，轻轻撞了我一下，我一个猛甩尾，水花溅了他一身，他笑着游走了。小木头这条笨笨的小黑鱼总是被我骗到，他身体弱，游不快，我喊他和我一起装死，那样就不用游来游去累得半死了，可花枝总把他拉走，然后狠狠地瞪我。

又有一群鱼从我身边快速地游过去了，七七和小八也在他们中间，这是他们今天第19次路过我，我一边漂着，一边瞅着他们狼狈的样子，总觉得他们是自找的。我也跟他们说过装死的好处，可他们不听，有什么办法。

“呼”“哗啦”，那个熟悉的灰色圆形东西又向我扑了过来，“妈妈，看我捉到一条鱼了，白色的，真好看。”一个小孩子的声音，很开心。“哎呀，这鱼都死了，不要它，放回池子里吧。”是那个妈妈嫌弃的声音，伴随着毫无动弹的我被颠了两颠。还没在网子里待上半分钟，我又回到了鱼池。

装死最大的风险就是，会被动作缓慢的小孩子一次次捕到，在大人的干涉下再一次次被放回，我把这当娱乐，当戏弄人们，花枝他们却认为这是极其危险的事，最安全的，是快快地游，不被捕，不离开水。花枝很少被捉到，大家都听她的。

花枝曾说，死了的鱼会被摊主扔到一旁的臭水沟里，几天前她眼睁睁地看到小九就是那样被扔掉的。花枝恨死了那灰色的捕鱼网，她要离它们远远的。

所以我装死也不敢太过，在摊主投来审视的目光时，我就重新游起来了。但是池子边还有一道目光也注视着我，每每被我觉察到，看过去时，又找不着是谁了。

今天是周末，这个儿童乐园只有这一个捞鱼池，很快就被孩子和大人围满了，他们各拿一支长长的捕鱼网，孩子身边放着小盆，捕到鱼，放盆子里，捕得多了，倒掉，重新捉。即便我频频装死，一次次被捞起又放回，也累得头晕，花枝他们躲开一个又一个网，拼命地游，哪里暂时是网子的死角，就待在那里喘息一会儿。

在每次被捞起的时候，我会偷偷地看一眼四周，看到那条臭水沟时，心里总一哆嗦，下一条被扔掉的，会是谁呢？

二

扑通一声，我又被扔回了池子，被水撞得背痛，装死也这么累，我还是运动一下吧。

花枝和一群鱼躲在鱼池的角落，我喊她她都没理我，我游过去，听见她焦急地在叫：“小木头，不要睡，小木头，小木头……”我看到小木头被大家围着，像昏了过去。

小木头游得慢，经常被网来网去，他胆子小，很怕捕鱼网，每次都在网里拼命挣扎，每次几乎都挣掉半条命，身上的鳞片也掉了一些，现在他身子软软的，被水冲得上下晃荡，偶尔摇一下尾巴，算是对花枝的回应。

小木头已经没有力气再逃了。

一支捕鱼网伸了过来，大家赶紧游了开去，那支网轻松地网住了小木头，我看到他被颠了几下，网他的小孩在确认他会不会动，又用手捏起来看，然后玩心大发，把小木头反复抛起来再接住。我们游到网子下的水面，急得团团转——再那样下去，小木头会呼吸不了的。

没人听得见我、花枝、七七、小八，还有一大群鱼呼喊小木头的声音，人们只看得见鱼儿们聚成一团拍着水。我们看着小木头在网子里不动了，像根真正的木头那样硬，那个小孩对摊主说了句什么，摊主把小木头放到水里一会儿，不见他动弹，拿起来轻轻一抛，把小木头扔不见了。

经过了一天的喧闹，夜晚，我们待的大水桶里静得吓人，大家仿佛都像白天的我一样在装死。明天，每一天，我们都不得不待在捕鱼池里供孩子们玩乐，逃也只是在那池子里逃来逃去，还能逃到哪里？

“还能逃到哪里？”我不由地说出这句话，一旁的花枝在思考着什么，她说：“小鲤，白天我被网到过两次，我没在那条臭水沟里看到小九，是不是前两天下了雨，小九被冲走了？这样的话……”

“装死！”我大叫一声，“我们可以装死，被扔到水沟以后，顺着那水，说不定能逃到别的地方去，我白天观察了很久，臭水沟北面连着一条小河！”

大家有了些精神，围拢过来，花枝不太认同，她说：“我们这么多鱼，都‘死’了，人们能不起疑吗？摊主会想办法看我们是不是死透了，还有，万一没被扔到水沟里，离开了水，就真的没活路了。”

我说：“见机行事，七七和小八跟我学过装死，学得七七八八吧，我再让他们练练，多教几条鱼，能往臭水沟走几条就走几条，比待在这个地方等死好。”

七七、小八和小九是一起来到这个地方的青鱼三胞胎，小九不在了以后，他们两个挤出了所有能自由行动的时间跟花枝学花式游泳、躲网技巧，每次被网到，他俩也都尽力保持镇定，练习平复呼吸。

他们跟我学过装死，只是憋气的功夫还没学到家，就被花枝用一番恐吓从我这里“劝退”了，嘿，我还没收他俩学费呢，花枝倒送了我一个又一个白眼。

我跟大家说，用装死躲过摊主的审视，风险实在是太大了，只是现在，不得不试，反正不知道明天在哪里，逃命是最要紧的事，赢了，得到自由，输了，不过是继续现在等死的生活。大家决定，“放尾一搏”。

三

又一天到了，我们被从水桶里倒进清洗干净的巨大充气捕鱼池中。一缕晨光照射进鱼池一角，我游到光柱旁边晒暖，这是一天中不多的能见到阳光的时候。突然我发现，有十分细小的气泡从池底冒起，我潜下去一看，是充气池的塞子在漏很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气！

大半天过去了，七七、小八和另外两条鱼按“装死计划”成功地被扔进了臭水沟。他们被网住装死的时候，为了分散摊主的注意力，会有几条鱼在池子里翻滚、扑腾、玩花样，池子边的大人小孩一下子惊呼地吵吵闹闹，摊主也就顾不上仔细察看了。

大家同时进行着“B计划”，一波波去逃网子、咬塞子。

“B计划”是我发现了漏气的秘密后跟花枝商量出来的。我们认为，如果能让水池完全泄气，水就会流出去，大家只等池子一塌，就往水沟方向冲，万一万一，有幸冲到臭水沟了两条，我们的努力就没有白费。

机会只有一次，下一次，摊主一定会好好检查塞子的。

我们的计划从一大早就开始执行了，两鱼一组，偷偷地潜到池底用嘴叼着塞子凸出的那一点边缘，往上使劲地拉，当然，塞子几乎是没什么变化的，拔累了，就换一组鱼继续。

现在已经快傍晚了，所有的鱼都累得不想张嘴，有的鱼甚至不小心划破了嘴角。大家被小孩子网住的频率都有点高，今天的池子边，那些小孩一个个因此高兴得不得了。

噗，力气大的花枝，终于把塞子咬掉了。捕鱼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，一小股水往地势低的水沟方向流出。

“快，快走。”捕鱼池乱了起来，我让花枝带着大家往水沟那儿游，瞥见摊主想去堵塞子，准备游过去阻止他一下，但他自己不小心拌了下鱼池，让水流得更快了。摊主忙喊：“宁宁，快去把鱼捉回来。”

一道目光落在了我身上，我掉转头已经快游到捕鱼池边了，一下子慌张起来——那是以前不被我发现的池边那道熟悉的目光。

我不能就这样被捉住啊，我要赶快追上花枝他们，以后到了小河里，我就再也再也不用装死了，我还要去找小木头，我还想看看小河是通向哪里的……一瞬间我想了很多很多，用上平生最大的力气在浅浅的水里往前一点点地挪动，眼泪都快急得流出来了。千万不能、不能被捉回去啊……

可……我被两只手捧了起来，感受得到那掌心的温度，我……我最拿手的是装死，立马一动不动。

“你自由了。”我听到一句轻轻的话，下一秒，身子便飞在空中，我看到一个小男孩伸着手臂站在鱼池边望向我。是他，我认出了他略带忧郁的目光，是那个总在池边坐着，从不玩捕鱼游戏的孩子。

在我马上落入水沟时，看到那个男孩迅速掀起鱼池的一角，把水全倾到了水沟这边，然后我听见一声吼：“宁宁，余江宁，你在干什么？！”

“爸，小鱼们是逃走的……我知道为什么……它们不喜欢这里，早都学会装死了……”那是我落进水沟以后隐约听到的话。

我在水沟里碰到了花枝和全体逃出来的鱼儿们，还有七七、小八他们，他们原本打算不抱任何希望地等着我们，想要等上三天。

我们真的游到河里去了！我们没找到小九，也没找到小木头，但是我相信，他们一定，像我们一样自由自在的了。

（看到小孩子玩的捕捞小鱼游戏，看到翻着肚子死去的鱼，我觉得这个游戏是残忍的，只是孩子们并不知道，那么，鱼儿的视角会是怎样的？）